千棵樱桃树疑死于污染，大连9户村民奔走三年索赔四百多万元

海边上的日出

4 月本是樱桃花盛开的季节，但贾祥顺等 9 户村民的近百亩果园里，一片枯枝败叶，完全没有三年前鲜花盛开、春意盎然的景致。
" 这是因为用于灌溉果园的水库，受到大连市金州区先进富洋食品有限公司（下称 " 富洋食品 "）的污染造成的。" 受损村民代表贾祥顺告诉红星新闻。为此，他和其他 8 户村民将富洋食品告上法庭。
三年过去了，即便有了中央生态环保督查组 " 基本属实 " 的认定，效果还是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顺利。" 三年了，樱桃树死后，我们也不敢动，近百亩，抛荒着，为了的是保留证据。" 贾祥顺说。
" 那家受委托鉴定樱桃树死亡是否和富洋食品排污有关联的机构，曾在法院判决前的关键时刻退鉴，如今又来做鉴定，我们认为它不可信。" 贾祥顺说，这家名为鞍山绿洲林木果业技术鉴定有限公司（下称 " 鞍山鉴定 "）的机构，实际上就是原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
" 鞍山鉴定 " 相关负责人也向红星新闻确认了这一关系，也承认曾退鉴的事实，" 当时，主要是有一位技术人员在外，无法就樱桃树的死亡和富洋食品的关系作出鉴定，现在技术人员回来了，可以做了。" 这位相关负责人表示。
1500 多株樱桃树死亡
被告法定代表人曾与村民协议补偿
现年 65 岁的贾祥顺，是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先进街道八里村村民。
据他介绍，2017 年 4 月 29 日至 5 月 3 日，他从八里村九队水库抽水灌溉，约两周后，他发现所灌溉的樱桃树树叶四周发黄，到了当年 5 月底，树叶全部变黄、脱落，部分樱桃树开始死亡。
" 后来我用手指沾水一尝，发现水很咸。过了段时间，樱桃树下的土也成了盐渍土。" 贾祥顺说，后来他发现，九队水库水泵垂直上方是富洋食品公司的排水口，从管口流出的水咸味很重。
随后，在富洋食品公司法定代表人苏在波和八里村委会班子成员见证下，村民抽样送到大连华信理化检测中心进行检测。
贾祥顺委托代理人、辽宁圣邦律师事务所律师张荣君向红星新闻提供 2018 年 10 月 10 日金州区法院作出的《民事判决书》显示，八里村委会作为这场官司的第三人，其在判决书中陈述称：" 经检测被污染的水库水质含盐量比国家标准高出 3.74 倍，显然九队的水库被被告（富洋食品）排放的盐水污染了。"
金州区法院审理查明，村民所称的 " 九队水库 "，其实是农村用于蓄水的水池，面积约 100 平方米，水源来自雨水。
被告（富洋食品）是食品加工企业，主要从事机制面加工、水产品冷藏等，与水池东西相邻。
这份判决书还透露一个重要信息，即 2017 年 5 月 15 日，案外人张军到第三人（八里村委会）反映其母李静枝承包地被污染，地里的樱桃树等出现死亡。为此，村委会找到富洋食品法定代表人苏在波核实处理，2017 年 5 月 16 日，苏在波与李静枝达成补偿协议，苏在波一次性补偿李静枝各种损失人民币 5 万元。
" 我不想多说什么，法院怎么判就怎么履行。" 对其他村民的联手诉讼，今年 4 月 25 日，富洋公司法定代表人苏在波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称，一切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2018 年 10 月 10 日，金州区法院出具的《判决书》显示，富洋食品称：" 我公司未向水库直接排污，只是有时废水流到水库中；并不是所有村民都用该水库的水灌溉，村里还有另外一个水库用于灌溉；樱桃树的种植技术要求高，原告（村民）没有证据证明其樱桃树的死亡是因为使用了案涉水库的水灌溉所造成的……我公司不同意原告的诉讼请求。"
鉴定机构突然退鉴
村民 " 举证不能 " 败诉
" 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诉讼请求所依据的事实，有责任提供证据加以证明，没有证据或证据不足以证明当事人的事实主张的，负有举证责任的当事人承担不利后果。" 一审《判决书》显示，金州区法院认为，果树死亡的原因多种多样，灌溉用水污染导致果树死亡是原因之一。
金州区法院认为，原告（村民）应当向法院提供其果树死亡是因为灌溉用水导致的证据，但村民提供的证据 " 不足以直接证明其果树死亡的原因 "。
2018 年 5 月，在金州区法院开庭前，大连市中院委托辽宁省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对果树的死因、死亡棵数以及经济损失等进行鉴定。
但 2018 年 6 月，辽宁省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突然退出鉴定。在《退鉴说明》中，辽宁省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称，" 经专家研究，无法确定其死亡原因，因此将委托书退回。"
金州区法院也在判决书中称，" 经委托有资质的辽宁省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鉴定，该鉴定所以无法确定果树的死亡原因为由而退鉴，在当事人双方协商的期限内未能找到且协商一致的有资质的鉴定机构进行司法鉴定，应视为原告举证不能，应承担不利后果。"
最终，包括贾祥顺在内的八里村 9 户村民案涉的 1500 多棵樱桃树索赔诉讼请求无法满足，遭法院驳回。
今年 4 月 25 日，村民委托的代理人张荣君律师向红星新闻提供 2019 年 10 月，由大连森泰森林资源资产评估的价格显示：九户村民受损的 1500 多棵樱桃树中，总损失金额约 418 万元，其中贾祥顺的损失最大，多达 103 万元。
中央环保组认为污染水库 " 基本属实 "，
大连中院撤销一审判决
9 户村民对金州区法院的民事判决都不服，向大连市中级法院提起上诉。
2019 年 3 月 14 日，大连市中院出具的民事裁定书显示，大连市中院认为，原审认定事实不清，比如，原审以上诉人未能提供证据证明被上诉人持续性向 " 九队水库 " 排放污水，驳回上诉人的诉讼请求，但在二审审理期间，根据中央生态环保督查组公开的群众举报调查结果显示："2017 年 4-5 月期间，被上诉人（富洋食品）冷藏上百吨裙带菜，装卸过程中，因挤压和部分货物编织袋包装破损导致盐水渗漏，疑似顺厂区挡水墙与地面交接处裂缝渗入案涉水塘内。2017 年 5 月，上诉人即发现在水库取水灌溉的樱桃树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害。"
2018 年 11 月 25 日《大连日报》刊发的 "" 显示，经中央第一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 " 回头看 " 调查核实，群众反映的情况 " 基本属实 "，当地环保和农业部门被要求进行整改。
据此，大连市中院认为，上诉人（村民）提供的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种植的樱桃受到了一定的损害，并且该损害与被上诉人（富洋食品）生产过程中的盐水渗漏行为具有一定关联性，在此情况下，被上诉人应就上诉人的财产损害与自身行为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承担举证责任。如上诉人所栽种樱桃树的损害系由被上诉人行为造成，则应继续查明上诉人损失的具体数额，并在查明上述事实的基础上据实下判。
因此，大连市中院撤销金州区法院早前对此案的判决，发回金州区法院重审。目前案件还在审理中。
鉴定樱桃树死因，
村民对鉴定机构有疑虑
樱桃树的死亡是否和富洋食品的盐水渗漏有关，这和鉴定机构能否做到公正和科学鉴定有很大关系。
今年 4 月初，贾祥顺等村民了解到，此次受委托的鉴定机构 " 鞍山鉴定 "，正是早前曾给他们做鉴定、但中途突然退鉴的鉴定机构——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变称而来。
据了解，2019 年 1 月 1 日，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曾被辽宁省司法厅注销。红星新闻在鞍山鉴定公司的官网上也看到，该鉴定公司载明鞍山鉴定公司系原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
红星新闻根据天眼查的查询结果，拨打了鞍山鉴定公司相关负责人的电话，接线人自称是公司张姓办公室主任。
张主任告诉红星新闻，鞍山鉴定确系原辽南果树司法鉴定所变称而来，但 2019 年 1 月的注销，并非因公司从事非法行为被注销，而是因为非司法类鉴定机构不再由司法部登记备案所进行的相应调整。
" 村民樱桃树死亡的这个案件，目前，我们还没真正介入鉴定。" 张主任告诉红星新闻，她已留意到村民对该公司再介入鉴定持反对意见，她也不希望公司介入，因为 " 担心他们因此对判决不满，又继续上诉。"
不少村民认为，约两年前，这家鉴定机构接受委托鉴定一个月后突然退鉴，原因是无法鉴定。但同样的事，为何如今又可鉴定？他们认为鉴定公司和富洋公司间存在某种特殊的利益关系。
对此，张主任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给予否认。她说：" 当时退鉴是因为有个技术人员在外省回不来，在技术方面还无法确定樱桃树的死因。现在，技术力量充足了，可以鉴定了。"
但村民对此依旧心存顾虑。红星新闻将村民的顾虑转至金州区法院目前负责审理此案的法官孙永召。孙永召告诉红星新闻，案件正在审理中，他不方便多谈，但他解释，之所以还委托那家鉴定机构来鉴定，是因为 " 没有其他鉴定机构可以做 "，而且 " 这家机构是大连中院认定的合法机构。"
" 这事我会依法处理的。" 孙永召告诉红星新闻。
栏目主编：张武 本文作者：红星新闻 文字编辑：程沛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雍凯